平淡之境 天真之情
——傅仲超先生水墨小品印象
肖 志
初见仲超先生,是在1991年暑期,我第一次到四川美院学习,有幸听到仲超先生一堂素描课,至今记忆犹新的是,他冒着当时四十余度的高温为学生做了一张完整的素描示范,其造型之精准、表现之丰富,显示出令人慨叹的坚实写实能力。而是时教室内外,挤满了听课的学生,连窗户上的防盗栏都有众多的学生悬执其上。从那时起,我便对傅仲超这个名字崇拜起来,用现在的话说,成了仲超先生的忠实“粉丝”。
后来自己直接受业于仲超先生,对先生的人和画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教学严谨,但对学生却非常的宽厚、谦和。当时,仲超先生的工笔画创作已经在全国有相当的影响,作品具有非常独特的个人面貌,屡次在国内各类大展中获奖,大量作品被国内众多美术馆和文化机构以及英国大英博物馆等收藏。但仲超先生给我们上的课程却是水墨人物画,记得他带了很多自己的作品到教室讲授并给我们做示范,其中有一些早年在马粪纸上用水墨形式画的藏区人物头像写生,笔墨深厚凝练、造型生动,极为传神的表现了藏族人民的朴实、彪悍的形象,给人以极强的视觉震撼力。
仲超先生在工笔人物画创作之余,从未间断对水墨人物画尤其是水墨小品的创作和探索。先生的工笔画构思缜密、意蕴深邃,一件作品的创构,从立意、构思到画面形式营建、语言表达,往往要经历太多的深思熟虑。且因作品大多画幅巨大、技法繁复、绘制精致,故作画过程极为倾力专注,可谓劳心费神。也许是为了求得创作过程中心理的调适,更或是找寻创作形式与风格的互补,其水墨小品却又随性而至,笔墨酣畅、意境轻灵。其工笔作品和水墨小品虽风格迥异、各有意趣,但又互为补益,使先生在其艺术创作中能够在“工”与“写”之间自由行走而游刃有余。仲超先生的水墨小品,受惠于他对传统水墨人物画的长期研究,对水和墨的运用极为娴熟,画面上水、墨、色自然交融、渗透,营造出变幻莫测的水墨意韵。他用墨用色极为淡雅,墨和色在他的笔下经过特殊的运用和处理,在宣纸上呈现出一种朦胧而清新的视觉景象,与他所表现的题材和意境体现出高度的和谐。仲超先生在创作中善于吸收传统绘画与现代艺术精粹,在注重笔墨表现的同时,更加重视画面的空间、色彩与物象的构成关系,注重画面形象、色彩的对比与协调,点、线、面的布局与构成极为讲究,画面具有高度的现代审美情趣和视觉美感。你看他画中的小鱼、荷茎、荷叶,那些点的布局、线的穿插、团块的构成,有哪个是随意为之、任意涂抹的呢?他笔下的玩童、村姑,虽寥寥几笔,但举手投足却精准、生动,既有“传神写照”之形象,亦有“逸笔草草”之意趣,令人有“妙手偶得”之感。可见仲超先生在其人物画的创作中,已经将他严谨的西方造型基础,与传统水墨人物画的表现语言,非常好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也许是对都市生活的反思和厌倦,也许是中国知识分子那与生俱来的“士人”理想,仲超先生的水墨小品大多表现恬静的乡村景致与山野生活,蕴含着强烈的归隐情怀。从其近作可以看出,他的心境愈发冲淡平和,其笔下的荷塘、清溪、山野以及戏水的顽童、采莲的村姑、垂钓的老叟,无不表现出对宁静、自然的田园生活的向往……从仲超先生的作品中,不难感受到陶渊明田园诗一般的意境,“……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椋,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先生作品中的人物,或弹琴、赋诗、饮酒,或垂钓、耕耘、收割,安宁祥和、怡然自得,在我们今天看来,恍若隔世之感。喧嚣嘈杂的城市、污水横流的小溪、满目疮痍的山林……在这浮躁与逐利的现实图景中,仲超先生却以平常而优美的乡野景致,为我们营造了一个理想的精神家园,天然、纯朴、平淡,“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他将这些平凡的生活中蕴含的美极为自然的展现在我们面前,令人一见就倍感亲切,以为已回到自己作别许久的梦里家乡和稚拙天真的孩童时光。
水墨人物画的发展,自文人画兴起,渐成衰落之势。原因之一,或在于人物画难于表现文人画平淡天真的意趣以及“诗画合一”的境界。苏轼曾对吴道子赞赏有加、推崇备至,“……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但在将吴道子、王维做比较时,却道“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骏,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在苏轼的心目中,吴道子画虽“妙绝”,仍属“画工”之列,而王维因其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且“得之于象外”,已非凡人所能及了。苏轼此论,影响甚为深远,此后数百年时间内,在“文人画”一步步发展的同时,人物画却渐至衰落。直至“五四”,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人物画因其对现实题材的关注,以及当时对西方写实主义的膜拜,始有兴盛之象。新中国成立后,因为现实主义题材的需要,人物画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可是,时至今日,仍少有人物画作品能达到 “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之境界。仲超先生的水墨小品,以其清新淡雅的笔墨、舒展自由的造型、隽永优美的意境、淳朴天真的情感,无疑是具有“诗情”的。《伴月听箫》的空灵、《碧荷漾波》的恬淡、《荷塘细雨》的清新……这难道不是“画中有诗”吗?其超然的精神追求和独特的艺术视角,已超越了对客观物象的再现性描摹,为我们构建了一个平淡、天真的“象外”之境,为人物画的“诗意”表达提供了一个成功范例。
在这个中西文化剧烈碰撞的时代中,仲超先生以自己对当代文化和艺术的思考、对现实的理解和反思,冷静的选择了自己的艺术表现方式。在他的艺术当中,营建了一个回归自然的理想图景,传递给人们高尚的情怀、平和的心态、温馨的情感,并从中体现先生对当代人精神困惑的反思及对人性本我的寻找。仲超先生的作品,体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蕴含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以其理想化的精神诉求,向世人传达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普世价值。他以自己的艺术为载体,表现了当代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和社会责任,亦体现了传统文化的当代性意义。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他的作品中所传达出的情感,应该是稀罕并且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