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夫子家的画壁

       滑国璋夫子以诗文书画名于世，先生家的客厅有一面用以创作大画和观摩作品的画墙，我喜欢以聊斋篇目称其为“画壁”。画壁内里是铁皮，外表是糙面的白布，上面可用磁铁吸附作品。这原本是许多书画工作室都有的常备设施，可是夫子家的这一壁却具有别家所不具备的多项功能。

        首要的功能应该是备忘。先生2017年冬天第二次患脑梗后，记忆力大不如以前。他便以这面墙为阵地，与病魔展开顽强的斗争。这一时段先生有点失忆，许多人许多字都想不起来，却是柔弱其表、坚韧其心，病魔越是不让先生记住，先生却越要记住。但凡有来访的人，有的可能过去曾经见过，但先生忘记了，有的是初次来访，不管什么情况，先生都让对方用铅笔把姓名、电话、工作单位或职业写在画壁上，加强记忆。久而久之，便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一大片政商文军工医各界人士的信息。这些人都是先生的粉丝，来访时多数会与他们的偶像合影，于是，摄影背景便是这面墙壁的第二个功能。

        络绎不绝的人们在这里获得的合影，背景里均有先生新近创作的书画，或是行云流水的行草，或是铁骨铮铮的梅花，随缘而生，不一而足。先生几乎从不去拜访别人，也不参加各类红白事筵，就在这面画壁前完成着一代名士与社会各界的沟通、对话。来访者有的与先生高谈阔论，有的与先生觥筹交错，先生心地纯良，待人平等，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会与之平视，平等对话，多是家常话，没有深奥晦涩，却意味玄远。有悟性的人慢慢琢磨，都会受益。我曾经带一名同学去拜访先生，同学有点忐忑，觉得滑老是北国名士，不知见面该聊些什么，我便用电影《让子弹飞》里的台词回答她“”你聊什么？滑老就聊什么。你怎么聊滑老就怎么聊，结果真如我所料，我的同学满心欢喜，得到先生赠送的墨宝满意而归。在书画作品早已走入市场轨道的年代，滑先生依然坚守着“秀才人情纸半张”的传统交游美学，常将书法作品大方地赠与各路来访者。所以先生的墨宝在官家与民间都广泛流传，青城、鹿城，有牌楼、酒肆处，多有先生宝墨高悬着。正是这个原因，先生的书画润格一直保持着亲民价位。有人订制大幅梅花，夫子的这面墙壁便忙碌起来。先生高兴地作诗自嘲“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夜催开万朵花。”对来客说：“我是鬼，有人用4万八千元买梅花，催着我推磨”。真是不能再实在，看透的事情，很容易就说透了。笔需要用银子润，看来古人“润笔”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在我的心目中，先生是一位看清了人生真相的仁者、智者。他不回避疾病和死亡这类人生命题。对古语“不知生，焉知死？”先生反其意而用之，“不知死，焉知生？”先生明了人终归要死去，知道这一点，所以选择自己该怎么活，该舍去的舍去，该珍惜的珍惜，很澄明通透。2019年搬家后先生把一些对自己已无用处的藏书慷慨赠人，其中一册上世纪60年代朋友送他的签名本儿随机赠给了来访的的爱书人。

        除了记录在墙壁上的当代人信息，先生的画壁上还记录了不少古代文艺大师的姓名和寿命，这面画壁的第三个功能便是完成先生的自省与自傲。李白61岁，杜甫，59岁，苏东坡64岁，蒲松龄76岁，曹雪芹40岁······“你看，我已经78岁了。这里能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只有蒲松龄。”先生一生爱聊斋故事，仰慕柳泉居士，甚至把自己的爱女取名婴宁——那个聊斋中天真爱笑的狐女。曾写过《夜读聊斋八题》的七律组诗，贬恶扬善，劝诫世人。画壁上还记录着先生当年没能走进婚姻的女友及其丈夫的姓名和工作单位，先生说，“她已因病故去，我在怀念她”，又给我讲了这段爱情故事，先生为她补写了记录当年爱情的诗，已经收录到《扫叶集》里。先生在文艺方面出道很早，自传体小说《七九河开》出版后愈发声名大震，像民国才子郁达夫一样，以叙写自己的爱情故事感动无数读者。师妹琅嬛月认为先生是“津门君子，北国情圣”，所言不虚，世人忙碌为淘金，先生直钩垂钓，寻觅红尘知己，洗尽黄沙，淘拣人间真情。先生轶事隽语俯拾皆是，观先生画壁让我联想到蒲松龄《画壁》中天资聪颖、精于书画、生性多情的赶考书生朱孝廉，他误闯画壁仙境后周旋于各红颜之间，奇幻历险，饱经悲欢离合，领悟爱之真谛。如果人类真有前世今生，那朱孝廉是不是吾师滑夫子的前世呢？                   

2022年5月5日

何瑞乐

何瑞乐，1983年11月出生，内蒙古包头市土右旗人，内蒙古师范大学美术学与汉语言文学双学士，内蒙古大学文学（艺术学）硕士，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内蒙古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内蒙古书法家协会会员、内蒙古美术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呼和浩特市美术馆（呼和浩特市书画院），从事书画理论研究与创作工作。在《中国艺术时空》《内蒙古艺术》《草原》《内蒙古日报》等刊物发表文艺评论、诗词、散文数十篇。评论作品获《内蒙古艺术》首届论文评选一等奖。著有专著《艺游发轫——何瑞乐艺文论稿》（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21年）。书法、国画作品多次参加各类大型展览，并被有关机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