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高致》原文及译文（二）

【原文】

画山水有体〔1〕，铺舒为宏图而无余，消缩为小景而不少。看山水亦有体，以林泉之心〔2〕临之则价高，以骄侈〔3〕之目临之则价低。

【注释】

〔2〕林泉之心：隐逸于山林水泽的心境。林泉，作为书名的一部分，在整本书中喻指隐士情怀。

〔3〕骄：傲慢。侈：邪行。

【翻译】；画山水是有规则分寸的，铺展为长篇巨幅须不增之一分，浓缩为蝇头小景亦不减之一毫。看山水画也是有规矩的，怀抱虚静隐逸之心来观画，此画便价值倍增；心存傲慢邪僻之念，此物便不名一文。

【原文】

山水，大物〔1〕也。人之看者，须远而观之，方见得一障〔2〕山川之形势气象。若士女人物〔3〕，小小之笔，即〔4〕掌中几〔5〕上，一展便见，一览便尽，此皆画之法也。

【注释】

〔1〕大物：宠大的物象。

〔2〕一障：一片，取山为屏障之意。

〔3〕士女人物：指人物画。

〔4〕即：靠近。

〔5〕几：矮小的桌子。

【译文】：山水画是庞大的物象，人在观赏的时候，须得位居远处，才可一览画中山河的状貌与气象。要是人物画，就属于细笔勾勒，放在掌中案上，打开便一览无余。这些都是赏画的法则。

【延伸阅读】：中国的人物画，简称“人物”，是中国画中的一大画科，出现得比山水画、花鸟画都要早。因为尤其注重对人物个性与内心世界的刻画，而不只追求外形的酷肖，故而又被称为“传神”。人物画最早可追溯到马王堆出土的战国帛画《人物御龙图》《人物龙凤图》，这两幅作品已初步具备了古代人物画的首要特征，即线性造型。魏晋时期，以《女史箴图》和《洛神赋图》为代表的顾恺之人物画将线性造型的特色推向高峰，其飘逸神飞、舒缓连绵的绘画质感，被喻为“春蚕吐丝”。后世著名的人物画家包括阎立本、吴道子、顾闳中以及多才多艺的皇帝宋徽宗等人。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中一半以上为人物画。

前面说过，顾恺之也是山水画的祖师，因此山水画和人物画，本身就有着天然的传承与蜕变的关系。正如《圣经》中说夏娃是由亚当的一块肋骨变来，山水画的缘起，可以说也是如“肋变”一般脱胎于人物画。将从来作为背景出现的山水风物抽取出来的，再把向来过分突出的人缩小或隐去，宾主易位，物换星移，便成就了后世中国画的另一大画科。

【名家杂论】：以上两段谈作画与观画的基本原则，不涉技巧层面，仍主要在道的高度凌空蹈虚。前面说，画山水之神奇在于可大可小，大了不嫌多，小了不嫌少，好似在说《西游记》中那根从“定海神针”到“如意金箍棒”都可以收放自如的神棍。事实上，作者讲的是山水画不重实物细描而重神髓气韵的特质，倘若如西方油画以摹写现实为上，该如何做到“铺舒为宏图”而不增之毫厘，“消缩为小景”，又无遗珠之憾呢？所以，比之于外在的相似，内在的灵韵才是重中之重。

作画者尽心造境，观画者也要对得起这份心血。于是作者对赏画人提出了似乎更高的要求，这种要求脱离了形而下的工巧层面，而上升为做人处事的境界：是怀抱“林泉之心”，还是面露“骄侈之目”，决定了名家之于观者的价值。于是不仅是人在看画，画也在看人，深藏洞天的山水画，蜕变为一种不只具有使用价值的神物，譬如亚瑟王传说中插在石中的截钢剑（Excalibur），于普通人而言只是一段废铁，于心有灵犀者却是可抽刀断流一统天下的宝剑。山水如此，画亦如此，而能够创造此类脱尘绝俗的化境之人，自是不同凡响。

历来论画，多论不同画科作画手法笔风之差别，作者此处却别出心裁地讲看画应如何不同。山水画当远观，亦如山水自当登高远眺；人物画应近赏，正如人物本来便在咫尺。这是实在话，读者若不信只需凑近了看些山水名画，在细节的勾勒方面多是付之草草，深究不得，这是重在写意的结果；而人物画多重工巧，倘若远观，恐怕多半要错过隐藏在眼角眉梢、手足毫末的欲说还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