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录｜彭长征：致敬抗战漫画中的中国力量

漫画家、书法家、策划人彭长征VS记者、会展人倪玉

倪玉：1931年9月18日夜，在日本关东军的策划下，铁道“守备队”炸毁

沈阳柳条湖附近日本修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日军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

彭长征：1945年9月2日，日本向盟2113军投降仪式在东京湾密苏里5261号军舰上举4102行，日本在投降书上签字。这是中国近代以来反侵略历史上的第一次全面胜利，也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

倪玉:每年的9月3日，被确定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 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日。有关抗日的纪念日有“七七”抗战纪念日、“九三”抗战胜利纪念日、“九一八”纪念日。南京大屠杀国家公祭日是每年的12月13日。

彭长征：在这场波澜壮阔的全民族抗战中，中国军民前赴后继，浴血奋战，以血肉之躯筑起了捍卫祖国的钢铁长城，以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谱写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丽史诗。

倪玉：您是从海军和驻香港部队成长起来的一位著名漫画家，怀着对中华抗战名将英烈的崇敬之情，在收集、整理了大量史料的基础上，经过反复酝酿构思，早在2015年创作完成了备受各界瞩目的《中华抗战名将英烈漫像暨抗战漫画史》，献礼抗战胜利70周年。

彭长征：我的想法是艺术可以以创作为途径，保存关于时代、社会以及人类自身的一些记忆。

倪玉：这件作品先后在《约枪2016》《雄起2017》《雄起2018》《雄起2019》您的作品全国巡展中，在北京、香港、澳门、成都、宁波、湛江等地引起观众的强烈反响。在解放军驻香港部队、海军南海舰队、遵义会议纪念馆和四川美术馆的展出后，在海内外媒体中广泛报道和热议。

彭长征：漫画在中国成为一个独立的一个画种，始于辛亥革命前后，还不到100年的历史，中国漫画一出现就具有强烈的反帝反封建和爱国主义精神，中国漫画的第二个高潮，就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对于抗日战争，人们习惯上称其为“八年抗战”，但反映抗日的中国漫画却有15年的历史，从1931年日本侵略军发动九一八事变就开始了。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中国抗战全面展开，当时的中国漫画家们几乎全部自觉地投入到了这场决定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中去，成为了抗战宣传战线上的主力军，其作品无论在前线或后方，都如激励军民的号角，响彻云霄，威力强大。他们和千百万正规军、游击队融为一体，并肩作战取得了抗战的最后胜利。

倪玉：应当说，无论作为当时控诉罪行、号召抗日的宣传利器，还是此后艺术担当理想、传承精神的责任和使命，这段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历程都成为当时中国漫画家重要的创作源泉。

彭长征：也为中国美术史谱写了一幅幅壮丽的篇章，从这个角度上说，抗日漫画也是日本侵略战争的一种历史证词。回顾中国抗日战争史和中国现代美术史时，应当记得这一切。

倪玉 ：我们看到，您的《中华抗战名将英烈漫像暨抗战漫画史》由70位中华抗战名将、英烈原创水墨漫画肖像，精选了30幅抗战时期富有艺术性、思想性、战斗性的经典漫画复制作品、领袖语录等相关内容组成。

彭长征：作品反映了中国局部抗战、全民族抗战、中流砥柱、日军暴行、伟大胜利及铭记历史的一些内容，艺术地再现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历程，体现了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和平、警示未来的指导思想。

倪玉：媒体评论说《中华抗战名将英烈暨抗战漫画史》是首部用漫画艺术反映抗战名将英烈和抗战历史的作品。

彭长征：抗战题材的创作要忠实于伟大的抗战精神，要尊重历史、仰望英雄。比如《亮剑》中骑兵连断臂连长血性冲锋带给观众的震撼，会在观众中掀起满满的正能量。

倪玉 ：我看过的资料。早在1995年，您就曾在《解放军报》《人民海军报》《战士报》发表过不少讽刺日本右翼美化侵略历史的作品，比如否定南京大屠杀的漫画《历史是抺不掉的》。

彭长征：讽刺丑恶面目，漫画立此存照，这是中国漫画的优良传统，我们作为漫画家当不忘初心，发扬光大。

倪玉：英雄，对于历史和未来，对于国家和民族，到底意味着什么？

彭长征：我们当过兵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敌人最想消灭的，就是他们最害怕的。哪里有民族的召唤，英雄就从哪里出发，如果没有这些英雄，中国人是站立不起来的！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波澜壮阔的进程中，形成了伟大的抗战精神，中国人民向世界展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情怀，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不畏强暴、血战到底的英雄气概。作品最后一个部分就是要表现川军抗战中的“雄起”精神！

倪玉：说到这儿，我想起了一首歌词：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我们今天仰望英雄，回望历史，会有有很多、很多的思索……

彭长征：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日战争期间，产生了很多抗战题材或体现抗战精神的文艺作品，包括文学、音乐、舞蹈、影视、美术等。

倪玉：中国漫画当时是一种什么状况呢？

彭长征：1937年7月7日，卢沟桥的枪声掀起了全民抗战的巨浪。漫画家们纷纷投身抗日烽火，拿笔做刀枪，创作抗战漫画，揭露日寇的暴行，唤起民众，鼓舞士气，是那个时代的艺术力量。

伴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中华民族揭开了空前悲壮的一页，在国家和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中国文艺界以民族救亡为己任，积极投身到全民抗战浪潮中。文艺成了整个抗日战线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文艺工作者们从各个角度，运用各种形式，创作出了大量反映时代精神与现实社会的有机结合艺术作品，深刻地记录了历史转折关头民族的情绪与时代变化。抗战题材的文艺作品在现当代文艺创作历史上，尤其是共产党领导的从抗战到新中国成立、再到当今中国，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发挥了文艺不可或缺的作用。而这其中，漫画这一当时还是全新艺术形式，得到了空前发展的机会，因此，抗战时期是中国近代漫画史上继辛亥革命后第二个高潮。年轻的中国漫画在这段时间得到了迅猛的发展，涌现了大批风格成熟、鲜明，艺术性和思想性都较高的漫画大家，承担起记录历史的责任。因此，抗战漫画也成了中国近代美术史上极为重要的篇章。

倪玉：这种漫画的热烈响应可能不会凭空出世吧？它有什么历史根源吗？

彭长征：据美术史论家黄可先生考证，早在1937年爆发中华全民族抗日战争之前，上海的漫画家已经以漫画为武器，揭露日本军国主义阴谋吞并中国的种种侵略罪恶。当时创刊的《救亡漫画》由华君武、丁聪、万籁鸣、江敉、朱金楼、江栋良等漫画家组成，主编是王敦庆，发行人为鲁少飞。后又增补叶浅予、张乐平、胡考、特伟、陶今也、张仃、陆志庠、廖冰兄等人，共有编委44人，这保持了刊物抗日救亡内容充实和具战斗性，漫画家在这里集中力量发动了抗日救亡的第一个漫画战役。《救亡漫画》的另一特色，就是发表了许多抗日活动的报道漫画。漫画家还成立了漫画宣传队，以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归结到一个共同的目的——团结各阶层民众为争取抗日战争的胜利而创作。他们还通过国际组织，把漫画送到国外，宣传中国人民的抗战壮举。

可以说，1937年至1945年，曾兴起过被称为“抗战漫画”的中国独特的漫画运动。面对日军侵略造成的民族危机，他们投入抗日战争行列。为了揭露日寇的侵略行径，动员全民抗战，漫画家们组织漫画队出版抗战漫画刊物，举办抗日漫画巡回展，以画笔作武器创作了大量生动感人的漫画，用作品表达抗日决心，体现中国力量。

倪玉：战争中的漫画家是如何进行艺术创作的呢？

彭长征：在抗日战争中，漫画家除一部分参加抗日漫画宣传队之外，有多名漫画家如丁聪、张文元、余所亚、沈同衡等，则在大后方的“陪都”重庆，同样活跃地开展抗日漫画创作。他们会同特伟、叶浅予、廖冰兄、张光宇于重庆举办的“漫画联展”中，展出了不少抗日主题的漫画。其中，1940年张文元在重庆参照民间木版年画“门神”形式，创作的以《恭贺新禧》为题的一对“抗战门画”，成为当时的名画，广为张贴。

有专家认为，当时漫画在形式上渐变多元相融合的格局，抗战漫画“与其说技术上的粗糙，毋宁是画法上的一个新的发展，因为炭画、木刻和漫画的混合，是以增加漫画上的钢铁美与恒久性”，那时组织漫宣队，出板报、绘壁画、挂布幅，举办流动展览，送到前方硝烟弥漫的战场和后方支援抗敌的村镇，在战斗中迅速诞生和成长的作品，被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称赞为“中国军事阵线的坚强的后盾”。

倪玉：漫画家以血汗换来的纪实作品，既再现抗战进程，又是抗战历史细节的组成部分。

彭长征：对，现在可在图书馆旧时报刊看到当年的创作。这是最具大众特色的普及性艺术，一如既往地承袭漫画关注现实的特质，并在抗战中得到强化；以这个角度来审视分析，主题性创作汇聚而形成主流，虽有部分作品有概念化倾向，但从总体来论，题材丰富内容深刻、流派纷呈风格多彩、技巧精湛艺术感人，皆标志着抗战漫画历时整整14年战斗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作为中华民族的骄傲、文化史上的瑰宝，当之无愧。

倪玉：可以想像当时创作环境的艰辛，也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

彭长征：黄永玉曾撰文回忆起在江西赣州时，他与张乐平一起躲飞机警报的趣事：一听警报，张乐平拔腿就跑，上坡下坡，穿林渡水，总算钻入一个没有棺材的坟洞里。当黄永玉听着外面似乎并无响动时，刚迈出洞口透透气，背后的张乐平憋声骂道：“侬阿是想死？侬想死是侬自家的事情，侬连累我格浪讲？快点进来！”事后才知道，张乐平的胆小并非没有道理，当年在桂林，张乐平与音乐家张曙、画家周令钊和家人在屋里吃饭，眼看突然炸死了身边的张曙，怎不害怕？毕竟是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手中的那支画笔，倍加令人觉得珍惜而敬佩。1938年1月1日创刊的抗日漫画宣传队队刊《抗战漫画》前后共出版约有十五册，它再现了中国爱国漫画家在抗日的大后方进行的另一场异常英勇的抗战。

倪玉：抗战漫画的除了在宣传上的强大作用外，在艺术上的特色和成就有哪些呢？

彭长征：漫画家的艺术作品总是可以跨越时空，拥有永恒的艺术魅力。比如《抗战漫画》创刊号的封面之作，以图案化的特写艺术手法，塑造一位头戴钢盔、肩负钢枪，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上前线杀敌的威武战士。实际上寓意抗日漫画家也是抗日战士，必须以坚定意志抗战到底。再如张乐平在1938年初创作的《幻想中的无敌空军》张乐平用充满想象力的文字写道：“假如我们有了这样巨大的海陆空三用的‘无敌飞机’六架，数小时内即可以消灭倭军的一切武器。因为‘无敌飞机’可以喷射消铁药水，熔化他们的大炮；巨型磁石可以抵御炮弹，并吸去倭兵的枪械；空降伞放下的狮虎可以消灭他们，这就是以暴易暴的报复。还有电网可以捕捉他们的飞机；一种先进的炸弹能精确地轰炸他们的兵舰和阵地……”

倪玉：这幅漫画可以看到作者对祖国国防现代化的渴求。

彭长征：作者画面上的超前想像今天已成为了现实。当时的漫画家成立的抗日漫画宣传队始终活跃在抗日救亡第一线，后曾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宣传抗日，使其组织和作品具有特殊的时代意义。这些杰出的漫画家中，叶浅予的漫画表现手法丰富，创作形式多样，既有长篇巨著，又有组画及单幅画。他的画构思巧妙、构图简洁，虽然没有绚丽的色彩，但画风犀利、饱含激情，是充满魅力的见证历史之作，富有强烈的时代特色，成为再现抗战硝烟、记录时代风云的历史画卷，具有很高的历史意义和艺术价值。叶浅予后来又受上级指派，飞至印度访问中国远征军，其间，又创作了大量反映战士受训、生活及印度风俗写生的漫画作品，可谓硕果累累。

倪玉：我看的资料中，张乐平他所创造的“三毛”艺术形象也赋予了抗日主题。

彭长征：对，从南京到武汉，一些街区的大型抗日宣传画，特别是武昌黄鹤楼的巨型抗日壁画，其中的人物塑造和构图起稿，张乐平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倪玉：这些漫画家后来的艺术道路又是如何的呢？

彭长征：早年从事漫画创作的叶浅予、张光宇、丁聪、张仃、黄永玉等后来都成为了我们国家的的艺术大师。丁聪在抗战时期的漫画着力表现了民族的认同感，在许多人看来，丁聪先生是位以讽刺漫画见长的漫画家，其实，我以为他更是一位严肃的哲学家，即便是他画了众多的讽刺漫画，那也不过是在以讽刺之笔揭示社会严肃的问题，令人深思，发人深省，其终极仍归于严肃。当你读过丁聪先生的各类作品后，你会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震撼。我对丁聪先生曾对我创作上的指点感恩在心。

倪玉：还有代表性的漫画家吗?

彭长征：还有国徽的设计者张仃老先生。他从一个孤苦伶仃的东北流亡少年，到一个左翼漫画抗日的名将；从一个只身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到解放区舞台设计、场馆设计及展览设计先行者；从新中国首席形象设计师，到山水画革新的领导者；从最前卫的装饰绘画开创者，到当代壁画运动的组织者；从中国民间艺术的守护者，到独步画坛的焦墨大师，评论界认为张仃先生是20世纪中国艺术的骄子。夏衍先生曾说：“他的画充溢着一股正气，他的焦墨作品，这种黑白调子，是一种很高的美，但很多人不懂”。

倪玉：请您概括一下抗战漫画在当时起到怎样的作用？

彭长征：抗日战争烽火中的漫画家们活跃于全国的抗日战线上，是影响巨大的漫画史上的一个辉煌时期。抗日漫画宣传队为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而创作，充分发挥漫画武器的战斗作用，这些作品表现了中华民族不惧外侵、争取民族独立的优秀品质与精神，令人敬仰。

倪玉：优秀的作品总是能引起观众的共鸣。您的《中华抗战名将英烈漫像暨抗战漫画史》受到了各界好评和海内外媒体关注，您觉得它要告诉我们什么？

彭长征：感悟历史凝重与岁月沧桑，深切缅怀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英勇献身的英烈，以及所有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做出贡献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抗战胜利是由诸多革命先烈的血肉之躯“铸造”而成，不仅是唱唱歌而已，这是在严肃地讲述着我们为维护民族独立、抵抗外来侵略所付出的惨烈代价。这场伟大的人民战争孕育了珍贵的抗战漫画，整个抗日漫画历程堪称一曲可歌可泣的壮歌，我把个人的创作，向抗日英雄们致敬，也向中国老一辈漫画家们致敬！

倪玉：表达牢记历史、缅怀英烈、传递中国人民热爱和平的美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