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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扉先生二三事

邹文正 ·45970 浏览 ·2019-05-31 16:00:19

雪扉


雪扉先生二三事

□张甲利

      艺术史上大凡优秀的作品,无不是艺术家人格、性情的投射,是艺术家生命精神与毕生修为的展露。吾国前贤每谓“书如其人”,“书,心画也”、“人品不高,落墨无方”,等等,无不言艺术家与作品的关系。衡之古今东西,乃为颠扑不破。是故正大堂皇的人格,高尚美雅的志趣为艺术家毕生锤炼以求,风骨、性情、涵养又成为吾国鉴评书画家及其作品之重要考量,代代相承,积为传统。

      书法家、画家邹思孟先生,讳文正,雪扉其号,川东忠州人。先生早岁毕业四川美术学院,潜修艺道垂七十年,念兹在兹,惟精惟一,世早有定评。其山水深植吾国文人水墨传统,所作结构宏阔,气象苍莽,敷染厚重,而草木华滋,以写蜀山独步当世。先生性好寒雪,兼善写梅,所作梅花结体朴茂,气骨清雄,而命意高华,论者至谓吴齐而后,斯为仅见。

先生幼年生长乡里,受父母煦育,又秉以巴楚淳厚强健之民风,遂逐渐养成诚朴正直、善良而不失原则的性格。及至晚境,阅世虽深,而坚定如一,不与世推移。先生之处世,亦刚亦柔,寓方于圆,尽现人生智慧与修为,平素与友生相接,谦逊平和,蔼然有长者之风,然论及人生紧要处,总不失风骨与操守。先生曾长年供职于报社,奉公自律,庄矜以事,数十年而未尝苟且,深为同侪所钦敬犹忆早年权贵某氏,出言不逊,意颇辱之先生乃勃然而作,正色以斥,于世风浇漓,道德颓丧之世,犹可使人憬然想见吾国士夫遵崇德性,抱道自重之优良传统。先生日常视门生如子侄,温言煦语,言辞恳恳,于为人治艺又恐言之未尽。
       雪扉先生平生所往来者多君子正士,切磋琢磨,益增其气。诗人、书法家、一代高士丁野厂先生晚岁避世,卜居郫县太和场,萧然独处,诗酒自娱。先生读书作画之馀,每多往访野厂先生,执手相谈,往往不觉时移。先生尊礼贤士,笃于风义,与野厂先生谊兼师友,相亲友爱,始终如一。丁氏生性高洁,平生为人不苟,崇尚气节,贬斥势利,乃颇与世不谐,生活窘困,而未尝有求于人,先生体恤野厂先生处境,周济不稍懈,而世人不知也。

先生于恩师陈无垢先生最为亲厚,毕生执礼恭敬,念念不忘。无垢老人晚岁移居德阳,先生辗转换乘,必每月一探视。至则嘘寒问暖,侍药奉食,情同父子。老人高年艰于行动,雪扉先生每当拜别,老人必先至门口目送先生下楼,复拄杖缓缓挪步于窗口,久久依窗而望。先生行已远,偶一回顾,犹见老人扶杖立于窗前,似有不忍分别者,辄为之泪水涟涟。先生默念平生得于无垢先生者至多,艺事而外,无垢老人至大至正的人格,极真极善的性情,犹如滴滴春雨,化入心田,岁月老去,历久弥新。先生晚年每与友生谈,辄忆念往昔,缅怀师恩,至动情处,往往哽咽不能言,其天性良善,笃于情义如此,闻者与先生同一感喟,怀想前辈仪型不尽。


雪扉


雪扉先生

□柳 竞

       忠州邹雪扉文正先生是我的老师,如今先生寿登耄耋,我追随先生问学已逾二十年矣。

初识雪扉先生是在华西坝教育学院美术系的教室,其时先生从《战旗报》的公职退休不久,刚从莹华山行吟写生归来,正在编辑他的《什邡山水写真集》,间或答应了教育学院美术系的礼聘,来担任了近三年的本科班山水、花鸟教学。我与先生结缘由此始。这几班学生大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工作经历,好不容易获得了这两年脱产学习的机会,大都饥渴的很。那时常常会看见这样的场面,一大群学生围坐在雪扉先生周围,先生又讲又示范,诲人孜孜不倦,至午而不休。有好多次都午后一点多了,我亲见先生方从教室出来,抱着一大卷范画,推着自行车返回西门寓中。现在想想,那时先生精气神多好啊,简直是真力弥满。
         我自幼习书画,迷恋其中,青少年时代,曾往谒蜀中大家名手,若吴一峰、岑学恭、黄纯尧诸前辈,但因种种因缘都没有刻意追随。华西坝结缘雪扉先生时,我正迷恋黄宾翁久而于积墨之法多有困顿。不料雪扉先生于黄宾翁研习既深,体悟也广,甫一接触,让我心有戚戚焉,冥冥之中感到,雪扉先生正是我要寻找的老师。
雪扉先生教育学院短暂的教学结束后,我找到了一个特殊的机缘,向他表明了执弟子礼的心愿,先生愉快的答应了。这让我既惊又喜,我终于可以近距离的接触先生了。
         记得我特意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精心准备了一个高约一尺,罐身盘龙的隋唐时期黄釉盖罐作为拜师礼,我携带这件高古瓷,敲开了精一山房的大门。先生愉快的接纳了我。当我午后告辞时,先生取出了一件梅花立轴赠于我,并言是早为我准备好的,这件极有意义,见证我真正成为老师学生的梅花立轴,成了我收藏老师的第一件作品。多年过去了,这幅梅花立轴至今仍然挂在我的画室内,每当我画累抬头看到这幅画时,总会想起我正式问学精一山房的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一个月后,我往谒先生,一件让我至今仍唏嘘不已的事情发生了,当我离开时,老师取出我作为拜师礼赠送的高古黄釉罐,郑重的交付于我,说道,我玩赏了一个月,已经很开心了,这件高古瓷艺术极美,我知道你喜欢玩古器,今天我又将它回赠于你,你留下来更有意义,你可以作研究,对你更有用…
         我自正式入精一山房执弟子礼,多年来,几乎每月都要往谒先生。无论是带着学业上的问题求教,还是陪先生闲谈,抑或听先生讲书画,聊往事,耳濡目染,其间领受的教益何止千百。师生间的感情也逐渐加深。先生最初在教育学院给我的印象,真是“即之也温”的典型,跟先生熟了以后,真可以说是不拘形迹,无话不谈。先生早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业版画,自修书法,年近不惑,获特殊机缘,始从一代草书大家陈无垢先生习书法,陈先生大隐于市,道德文章,堪为一代宗师,一生以谦退为立身处世原则。雪扉先生从太老师处由为人之道悟为艺之道,直探本源,本性之善由太老师点化而深化。我自识雪扉先生始,就不断听他讲起无垢先生,直言没有无垢先生对他十年的书法调教,就没有他的今天。这样的话在很多场合都听老师谈起,老师对无垢先生的感念是真挚的。
         八十年代,雪扉师即以书法名世,让人感佩的是,自九十年代始,先生自觉地远离所谓圈子,避开喧哗,静悄悄的潜伏于书斋之中,终日潜心于艺,除少数几个友朋,学生知道他在干什么以外,几乎从热闹的“艺术圈”消失了。与先生多年的交往,我知道,如今多少流于可笑的身份夸示,或者,具体而微的权力小角色,在雪扉先生的眼中从来就是不屑的。“士以弘道,道以度人。”处今之世能甘于边缘,正可谓弘道之举,华夏德教艺文数千年来生生不息,端赖此传。雪扉先生能甘寂寞,退守书斋,实在是智慧之举,这也是先生对后辈学生的最好教化。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尚书·大禹谟》)。早年,陈无垢先生即以此语为雪扉师颜其画室为“精一山房”,其中期许是不言而喻的。几十年来,先生立身处世,为人为艺自无垢先生处获取太多。作为学生,对雪扉师的艺术,我无意于作浅薄的赞美,“道假众缘,复须时熟。”抬高或缩小都是不恰当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相信,先生的艺术,历史当自有公论。
       已入耄耋之年的先生,如今每日仍然汲汲耕耘于精一山房中。每次去看他,先生都要执意留我陪他一起共餐。当我告辞下楼,汽车开动,先生依然还在阳台上不断挥手,高声嘱我慢慢开车……那浓浓的情谊,幻化成一幕幕温暖的风景。

钱穆先生曾言:“忘不掉的人和事,才是我们的真生命。”过去如此,未来也应如此。这也是我受教于雪扉先生最深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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