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网 | 学术】《林泉高致》（五十八）

   许光凝对郭熙的评价，大半沿袭了郭思对其父的溢美之词，譬如“不学而小笔精绝”。然而现在再来看，这番话语也不乏另一番深意。

   原文

   翰林（1）郭公，字淳夫，河阳温县人。生有异性（2），才爽过人。事亲孝，居家睦，处乡里立节尚气，重然诺，不妄交游。喜泉石，安畎亩，不学而小笔（3）精绝，为朋旧求讨，遂寖（4）有名。既壮，公卿交召，曰不暇给。迄达神宗天听（5），召入翰林，受眷被知（6），评在天下第一。光凝世居洛，先考（7）与公布衣之旧，故自儿童时已知公名，熟公行。及前岁被命守蜀，又得从公之子思游，因获窥公家集。见公所蓄嘉祐、治平、元丰以来，崇公巨儒诗歌赞记，并公平日讲论小笔范式，粲然盈编，厥（9）题曰《郭氏林泉高致》，具载公之潜德懿行、洎（10）神宗奖遇与所知天下贤公卿用士大夫。因一览便令人洒然（11）起物外烟霞之想，真可谓林泉之高致矣。思，元丰中太学名进土，五年壬戌高等赐第，博学多才，自结圣知（12），读此集则所以发扬幽懿，摅说履素（13），亦可谓善论撰先人之德美矣。其诸孙亦楚楚出头角，有文采。郭氏门户之大，未易可量也。时政和七年四月二十一日，中大夫翰林学土兼修国史赐紫金鱼袋（14）河南许光凝书。

注释

（1）翰林：古代官名，从唐朝起开始设立，始为供职具有艺能的人士，后演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官职，又称“翰林学士”。

（2）异性：异于常人的秉性。

（3）小笔：代指绘画。

（4）寖:渐渐。

（5）天听；帝王的听闻。

（6）受眷被知：受到眷顾和器重。

（7）先考：先父。

（8）游：交游。

（9）厥：于是，乃。

（10）洎：到，及。

（11）洒然：洒脱的样子。

（12）自结圣知：因为自己的努力受到皇帝的器重。

（13）摅说履素：叙说（其父）的清白生平。

（14）赐紫金鱼袋：紫指紫色公服，鱼袋是唐、宋时官员佩戴的证明身份之物，有金鱼袋、银鱼袋之分。紫金鱼袋是古代中国章服制度之下表示官衔的配饰，表示三品（有说四品）以上官员。但是，倘若官阶未及三品以上，而特许改服色，换紫，配金鱼袋，称“赐紫金鱼袋”，官衔中须带此名。

  译文

  翰林公郭熙，字淳夫，河阳温县人。天生拥有不同于常人的秉性，才华过人。他侍奉父母孝顺，居家和睦，在邻里乡党之间注重品德，崇尚气节、重视承诺。绝不随意与人交游。他喜爱林泉山石，安于躬耕陇亩，虽然没有专门学习却精于绘画，多有亲朋好友前来讨要真迹，于是渐渐地有了名气。等到成年以后，与朝廷官员交往蒙召，每天迎来送往应接不暇。名声一旦传人了神宗皇帝的耳中，便召他做官当了翰林，备受器重，被评为天下第一。我世代居住在洛阳，先父与郭熙是贫贱之交，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过郭熙的名字，熟悉他的言行了。等到前年接到君命去蜀地任职，又得以跟郭熙之子郭思交游，从而见到了郭熙家藏的典籍。我看到郭熙积存的从嘉祐、治平、元丰以来，德高望重的高官文土的诗歌赞记，以及郭熙平时讲论绘画技巧的文字，内容丰富，满纸精粹，于是被命名为《郭氏林泉高致》，详细记载了郭熙的美好品德和行为，与神宗的奖掖和知遇，以及他所知道的天下贤能的士大夫。于是才看一眼，便令人生出潇酒意，飘然物外，如置身烟霞之中，真可以说是“林泉高致”啊！郭思，是元丰年间的太学有名的进土，元丰五年(1082）壬戌年间获得很高的名次及第，博学多才，凭借自身努力得到圣上的认可。读这本书，就旨在发扬郭熙美好的品德、叙说他清廉的生平，也可以算得上是善于论述撰写古人的德行之美。他的各位孙辈也脱颖而出，文采斐然。郭熙家族之大，不可一一衡量。时政和七年（1117)四月二十一日，中大夫翰林学士兼修国史赐紫金鱼袋河南许光凝记。

延伸阅读

嘉祐、治平、元丰，分别是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三朝的三个年号。嘉祐(1056-1063）是宋仁宗的第九个也是最后一个年号，北宋使用这个年号一共八年。嘉祐年间，后来叱咤政界与文坛的王安石、苏轼等人悉数登台。苏轼之父苏洵因得欧阳修推誉，将其二十二篇文章推荐给朝廷，名动京师，文人竞相模伤，其文集结成册名日—《嘉祐集》。治平(1064-1067）是宋英宗赵曙的年号，共计四年语出《抱朴子》：“又于治世隆平，则谓之有道，危国乱主，则谓之无道。”而元丰(1078一1085）也是宋神宗赵顼的最后一个年号，北宋使用这个年号一共计八年，宋哲宗即位后沿用了这个年号。这几个年号中最为出名的大概是“元丰”，这也归功于神宗一朝文治鼎盛、大家迭出的文化现实。在这八年中，一代文豪苏东坡因乌台诗案遭到贬谪，司马光完成了波澜壮阔的编年体史书《资治通鉴》的编写，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去世，（清期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两宋间著名女词人李清照，以及北宋末年因风流成性、任用佞臣而祸国映民的艺术家皇帝赵佶则都出生在元丰年间。

   名家杂论

   许光凝何许人也？史料中记载不多，其行迹散见于《宋史》，只知道做过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曾在苏州、成都等地为官，再就是和本书作者郭思交好，两人父辈即为布衣之交，可见许家与郭家关系不浅。由是许光凝对郭熙的评价，也大半沿袭了郭思对其父的溢美之词，譬如“不学而小笔精绝”。然而现在再来看，这番话语也不乏另一番深意。我们知道郭熙本是民间画家，出身布衣，早年颇好道，看来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草根”。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师承，或曰有也拿不出手。郭熙的名气是自己一点点打拼出来的，从小为官达人作画，再至为“崇公巨儒”所喜，再得神宗青睐，上达天听。这样的经历虽则如今看来很励志，但在重视技艺传承的古代中国却仍有点“暴得大名”的名不正言不顺之感。那么，如何在传记中弥补这一点呢？很简单，即如文中所言，所谓“生有异性，才爽过人”，就是可以无师自通，不学而能。《宣和面谱·郭熙传》还加上了一句“稍学李成”，这样一来，个人的历史问题不仅可以圆过去，还与大名鼎鼎的前辈遥相呼应，层次自然就不一般了。顺带一提，类似笔法在二十四史的帝王传记中可谓屡见不鲜，也是将家世不文一名的开国太祖们包装得光耀千秋的不二法门。比如，商代始祖契就是其母吞了鸟蛋生下来的；汉高祖的母亲则是与神龙相交，产下了刘邦；隋文帝杨坚就更不得了了出生时“紫气充庭”，“头上角出，遍体鳞起”，“为人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简直如小龙人下凡。

  当然，笔者并不因此就质问此类传记的真实性，但凡史传，无不有修饰，也是常例。只是希望读者也能在读古人文字的时候，多长一个心眼而已。郭熙的艺术成就有目共睹，通过后世留传至今的画作，以及历代名家的点评，是可以得出一个直观的结论的。况且站在今人的立场来看，师承有序也好，自学成才也好，学法李成也好，自成一派也好，都不影响郭熙本人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独立性。

   毕竟，在艺术殿堂的穹顶之下，终究是山水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