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网 | 学术】《林泉高致》（三十六）

  本节枝术色彩比较浓厚，颇有“山水画入门指南” 的文风。然而即便是经验之谈，对学画者来说也是有所助益的，这也正呼应了本章题目“画诀” 二字白夕宗旨，将最艰深的道理蕴含在最平常的语言中，是为“诀” 。

  原文

  画之处所，须冬燠〔1〕夏凉，宏堂邃〔2〕宇。

注释

〔1〕燠:热

〔2〕邃:深。

译文

作画的地方，应当是冬暖夏凉、宽敞深邃的厅堂屋宇。

原文

画之至思，须百虑不干〔3〕，神盘〔4〕意豁。老杜诗所谓“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5〕斯言当矣！

注释

〔1〕百虑不干:不受任何思绪的打扰。

〔2〕神盘: 精神集中。

〔3〕出自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全诗为:“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壮哉昆仑方壶图，挂君高堂之素壁。巴陵洞庭日本东，赤岸水与银河通，中有云气随飞龙。舟人渔子入浦溆，山水尽亚洪涛风。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既极力赞扬王宰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也深得“诗画融合” 之神髓，为后人所称道。

译文

作画构思之时，不要受百般思虑的干扰，而要做到精神集中心胸豁达。杜甫诗中所说“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这话说得很对。

延伸阅读

杜甫的《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中提到了王宰。王宰何许人也？首先，唐朝人，这是无疑的；其次，蜀人，也就是现在的四川人，杜甫在成都搭草堂的时候认识了他，应无疑问；最后，画家，据黄休复《益州名画录》载，其人“善画山水树石，意出像外”，书中还说《画品录》定为妙格”，这就说明质量还算上乘。总而言之，王宰在当时是位画名远扬、技艺超群的画家。

《太平广记》冲有关于王宰画作的详细描述，书中说：“临江双松一柏，古藤萦绕。上盘半空，下著水面。千枝万叶，交查屈曲，分布不杂。或枯或茂，或垂或直。叶叠千重，枝分四面。精人所难，凡目莫辨。又于兴善寺见画四时屏风，若移造化。风候云物，八节四时，于一座之内，妙之至也。”翻译过来大概的意思是，极妙，神似，造化逼真—所谓的“凡目莫辨”“若移造化”，说的也是形似这么一回事。这也和唐代绘画以求真为旨的艺术风气相吻合。可惜的是，千年之后的今天，其人并无任何墨迹留传下来（与之同时的画家也未能幸免）。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诗圣”杜甫的笔下，如想象公孙大娘的舞剑、李龟年的音乐一样，驰骋于对彼人彼时非凡艺术成就的想象之中。

名家杂论

郭熙对于艺术创作的条件和环境，提出了一种近乎苛刻的要求：不仅住处要“冬暖夏凉”，还要求万事不管，高枕无忧。其实，作者此前已经提过顾骏之筑高楼搞创作的例子，这里再提出来，则是作为一种规矩来要求，可见作者对于“闲适”之钟爱。究其源流，作者此番理论也有其来源。亚里士多德在论述西方哲学的源流时说：“只有在全部生活都已具备的时候，在那些人们有了闲暇的地方，那些既不提供快乐，也不提供满足必需为目的的科学才首次被发现。”（《形而上学》）所谓“科学”，在亚氏所处的古希腊，也就是当时一统学术天下的哲学。在西方文化的发源地，几乎一开始就默认了学问源自“闲暇”。而中国对此的表述方式则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或用司马迁《报任安书》中那段教科书式的论述来表达，即“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的“退而著书”。无论是西方贵族的饱食终日，还是中国士人的失意落魄，无论是西方的哲学，还是中国的诗文一能出大作之人，无外乎主动或被动的闲暇加身。从这个意义上讲，作者的这种要求，似乎并不过分。

但话说回来，创作并不是炼丹，也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在历史上也不乏许多善于折腾的文艺家，比如唐朝的李白，似乎永远在追求仕途的路上停不下来，但酒入愁肠，剑气一啸，仍写得一手好诗；“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昌黎，身处庙堂之高，公务繁忙，官来官往，也不妨碍他将公文书信写出“古文观止”的水准。

其实，闲适自然有闲适的文艺，如胡适、周作人提倡的那样；战斗也不妨有战斗的艺术，比如他们的宿敌鲁迅。绘画亦然，既可以让自己百虑不干、焚香沐浴以成就闲适之画作，也可以在殚精竭虑、忧思激愤之际而怒成草章。当然，郭熙之所以对闲适情有独钟，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的创作初衷并不是抒发情绪，而是旨在造境——创造一方淡泊宁静、波澜不惊之境界，以飨观者。如此倘做不到自身的心平气和，岂不是要“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吗？故而面对作者貌似言之凿凿的理论时，应当思考的不仅是其应用于当下的有效性，更有诞生之初的独特语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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